小时候,每每到了立夏,父亲便开始忙碌了起来。这个时节油菜小黄花已被雷雨击的粉碎。雷雨过后雨过天晴,打麦场光场是父亲首当其充的主要农活。我清楚的记得和父亲第一次光场地情形,也是立夏时分。下了雨,先用碌碡先要压几遍,挤出其中过多的水分。稍歇,从白杨树上折些树枝,扎成马尾巴样子。将草木灰与麦草小截截混合后,撒了一麦场。然后,父亲便像牛一样,拖着杨树枝叶,又像碾磨毛驴满打麦场来回转动。也负载着生活对全家人滋养的全部希望。
我坐在杨树叶上,想起如牛似马的父亲。想起那首歌:“父亲是那登天的梯,父亲是那拉车的牛,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,忘不了一声叹息半壶老酒……”父亲在土里刨,住的是泥巴房,种的是汗珠落,求得是风调雨顺,收获着苦与乐。春夏秋冬,一年三百六十五,早上只要鸡打鸣,您就起身跟着日子向前走。走得是崎岖路,攀得是中秋月,耕耘着山高水长,五谷丰登,四海安康。然而,就是父亲将这一切,双手紧握,托起了家的脊梁。
光场时,我坐在杨树叶上,屁股冰凉冰凉,如古时将帅出征凯旋归来,很是春风得意。然而,拉着杨树叶扎的成马尾巴的父亲面上的汗珠,如同玉帝面前吊着的冠珠,豆大的汗粒铺了一脸。父亲拉着树枝,双手向后,头往前,脸涨的像关公,脖子上青筋,雕塑一样,棱角分明的凸显了出来。头几乎挨着地面了,背砣成了石拱桥。有时用手拽,有时用肩膀拉,肩膀上绳子深深勒进肉里,感觉就像敌人审讯地下党,那勒进父亲肉里绳子,紧了还要紧。父亲气喘如牛,在擦汗间隙回过身边喘气边说给我:“你若不好好用功学习,便会像我做一辈子的牛和马,还缺衣少食。”听着这话,使我想起了临终前的路遥,给贾平凹老师说过的话:“看我这熊样,你要引以为戒,多用心啊!”现在回想起来,这是多么拥有情感平凡朴实的话语。然而,确是多么语重心长。多么满怀无限期望啊!
父亲走了几年了,这句话却永远镌刻有心底。有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,有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。有人埋怨命运不公,有人堕落在自己的生活里。
父亲是位木匠,打制家倶,盘锅弄灶、盖房做大梁。我上小学时,心灵手巧的父亲为我制做了木头文具盒,很是精致。在我们上学那年代,同学们都很羡慕,有人用想买新文具盒换我没交换。木头文具盒样子像质量部门用得游标卡尺盒子。父亲还做过一个微型小衣柜,一个一尺来高,枣红色小衣柜,抽屉、柜门一应俱全。门能开、抽屉能拉。放个小物件,各类票据、小账本,应急的药物。现在想起,儿时记忆深处习以为常的小物件,竟成为我一生都愿去挖掘的古董。童年里微不足道的小物件,现在想起万分珍贵。
父亲在世时,父爱如春风伸手可及,我却那么不在意,像断了线残破的风筝被我任意贱踏。当一曲唢呐的好人一生平安送葬曲,将他送至无归路的天堂,才想想父爱多么遥不可及。如高悬太阳,父爱无时不暖阳般拥抱着我们,但无法触摸。平凹老师说过,老家其实是因父母存在,而存在的,父母不在了,老家只是驿站。只能稍坐片刻歇脚的地方。
怀念父亲那熟悉的音容笑貌,父亲纯朴勤劳的一生。为了子女上学去借学费,为青黄不接时借口粮。那一次不是堆满乞求笑脸,那一次不是低着头一脸的唉声叹气,满眼的失望无助。儿时的我,总以为父亲像汉奸看到太君一样低头哈腰的讨好别人,心里很自卑。但当我长大后,为还房贷、为子女上学,为能活着而活着时,顿悟了父亲的不易与顽强。父亲被生计的枷锁牢牢禁锢,被为活着忍受残酷现实皮鞭的肆意抽打。
冬日里,即使再寒冷,父亲总要将炕上最热那块让给我们,他却在最冷的边缘地段劳累他酣然入睡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与愁,一辈人有一辈人的忧和烦。父辈们为了吃饱穿暖而折腾了一生,我们这代人为了逃离农村老家,为了进城、为了还房贷、车贷、为养老,为交纳社会养老金,却煞尽了一生的心血。
人。一但没有了父爱,如同武松岗过景阳没有那上等透瓶香、出门倒的好酒;如同关公上马却没带青龙偃月刀;又如同东风二十一导弹已直立,却没注入推进剂,一切形同虚设,废物一个。便注定要一世无名,黔驴技穷。人。若有了父爱,便如虎添翼、飞马行空、无所不能。
父爱如老酒,醇厚浓烈,浓情时刻,泪奔情深。父爱失去方知弥为珍惜,阴阳两界相隔,残酷的无奈会让你的心像油煎火烤般撒心裂肺的痛,是人世间癌症一样无法医治的痛。人留后世,草留根。世人慌张忙碌,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。可就是偏偏几两碎银,压弯了父亲的脊梁。如果衣食无忧,谁愿低三下四,颠沛流离。曾经的父亲为几两碎银,为老人安康。为子女成才,不知多少次竟为了斗米而折了腰。(作者:党眉清)